“小”书也有“大”智慧
柳漾／儿童文学工作者 周英／儿童文学博士 石诗瑶／儿童文学硕士
石： 今天我们要谈的这本图画书的作者应该说是一位大家，或者说是图画书创作界的代表人物之一。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评价他为“全球具有独创性的、格调鲜明的童书插画家之一”。
从读者年龄层来划分，《千变万化的手》可以归为低幼作品。虽然是低幼图画书，但是我很愿意推荐给成人朋友读。原因很简单，就是好玩、好笑，可以让我们获得重回童年的快乐，而且作者不是开低级玩笑，或者只是设计几个喜剧效果来取悦读者。这本书除了告诉孩子手可以做些什么之外，还能读出更多的丰富性。
周： 这样初看上去简单至极的作品，在喜多村惠的创作中并不多见。尽管这本书仍然是喜多村惠标志性的画风，但他化繁就简的处理，还是会让熟悉他的读者有些意外。
柳： 喜多村惠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创作图画书。与希亚文·奥拉姆合作的《生气的亚瑟》是他出版的第一本图画书，还获得了英国鹅妈妈奖。他的独创性主要表现在画风上，他的图画具有极高的辨识度。之前的代表作只是为别人的文字提供插画，后来逐渐有了独立创作的图画书，例如《小羊睡不着》《外星人的一天》等。
这本《千变万化的手》就是喜多村惠独立创作的作品。独创性在这本书里，同样表现在图画上。虽然这是一本看似很简单，介绍手的功能的书，但画中的细节很值得赞赏，例如环衬，前后是不一样的，前环衬是人的手印，后环衬是猫的脚印，与书中的两个角色形成很好的呼应。
石： 每一个跨页除了表现手的不同动作之外，在背景色上还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图形。这些图形有的指示手的动作的方向，有的是文字内容的补充。柳： 这些图形还与角色互动，丰富了故事。比如感叹号，强化了小猫惊讶的表情。
周： 这本书除了手绘之外，还用了拼贴手法。这是以前在喜多村惠的作品中不常看到的元素。
柳： 画面的细节还有很多值得考究的地方。比如描述手能画画那个跨页，手画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一只老鼠。喜多村惠把他的幽默融合在这个故事里，让我们看到顽童般的内心。
周： 他还画了奶酪。因为角色有猫，所以才会画老鼠，因为老鼠，所以才会有奶酪。这些元素让猫生动的表情有了更加充分的合理性。我们常说童话作家在创作时要遵循“童话逻辑”，而图画也有图画的逻辑。逻辑越清晰、越顺畅，读者理解起来就越发觉得合情合理，画外之意也就会越丰富。
石： 在描述手能走路那一个跨页，喜多村惠画了路；在“要是什么都不做，它还能……”那个跨页，他用虚线画了视线图。对读者，这也是一种指引。在构图上，喜多村惠时时刻刻都在花心思引导读者进入故事，并理解故事。此外，每一个跨页的底色都不一样，不同的颜色可以传递出不同的情绪。
虽然这是本简单的低幼书，喜多村惠仍然花笔墨让图画也承担了叙事功能。只读文字的话，我们了解到的就是手的功能，看了图画之后，我们读到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一只手和一只猫的互动。
周： 不过，这本书的主角仍然是“手”，是手所代表的孩子，猫只是配角，它一直被这只手引导着。猫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家庭伙伴，很多孩子都会和猫有日常的互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本书是从孩子的视角看周围的世界，展现孩子的日常行为。
说到这只猫，它在喜多村惠很多作品中都出现过，有些作品中还是主角。喜多村惠对猫很有研究，他笔下的猫都有自己的性格，而且都很会搞怪。最典型的作品是《小猫布兹爆笑故事集》，里面出现了很多猫，每一只都有自己的个性和名字。
柳： 手和猫的互动进行到这本书最后，有一个非常精彩的结尾。既是这个故事的结束，也像是手和猫合作了一出戏，戏完结的时候他们击掌庆祝。孩子和父母看完这本书，也可以一起击掌。这样的话，阅读就从纸面移到了现实生活。
这本书主要想传达的还是手的功能，不过，猫让这个故事更有意思了。也正是这样的丰富性，使得这本书成为一部杰作。作者选取的切入点很常见，描写手的角度也不讨巧，但文图的共同呈现生发出很多东西。相比其他一些认知书，孩子会从这本书里获得不一样的感受。这样的低幼作品很讨人喜欢，3 岁左右的孩子看这本书会觉得很亲切，也会获得阅读的快乐。
石： 说到认知书，我们很容易把它定义为具有教育意义的读物。成人一开始就假设孩子的认知有限，需要教育，所以很多作者常常站在高处，以俯视孩子的姿态创作。喜多村惠把自己放在“儿童之友”的位置，在作品中像朋友一样和孩子分享、对话，没有明显的褒贬价值表达。
周： 是的，我非常喜欢作者的这种创作态度。这本书不仅仅是一本认知书，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它讲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或许读完这本书之后，孩子们确实认识到了手的功能，知道了手可以做什么，但是在读的过程中，他们并不会有被灌输、被教育的感觉。就像艾瑞·卡尔的图画书《好饿的毛毛虫》，这本书可以让孩子认识到一些东西，但它首先是一本好玩的书，大人也能从中读到哲学和诗意。
石： 《千变万化的手》提供了一个优秀低幼图画书范例，可以让读者看到低幼书的可能性。低幼图画书可以做到不只是停留在认知的层面，文字、图画以及文图配合所讲述的东西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柳： 好的作品可以做到把认知功能融合在故事里。周： 当然，家长也能从中得到一些有意思的信息。跟着这只手，不仅看到孩子的手可以做什么，也能了解孩子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当孩子的手在第一个跨页出现的时候，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心里是充满喜悦的，他的童年是非常饱满的。他的第一句话是：“看！这就是我的手。它能做各种各样的事。”语气里洋溢着满足和得意。
对于成年人来说，我们在熟悉自己的手这么多年之后，这本书或许可以提醒我们，自己这双平平常常的手，其实那么了不起、那么美好。
石： 家长在给孩子买书的时候，不可避免带着明确的购买意识。但选择的时候，可以试着考虑那些除了满足既定的需求之外，还可以读出更多东西的作品。因为这样的作品才更有可能是优秀的作品。
柳： 好作品值得一看再看，即使是篇幅短小的低幼图画书。它们值得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阅读。“小”书里也藏着“大”智慧。
石： 刚刚提到饱满的童年状态，我想起了喜多村惠的其他作品。他是一个非常尊重儿童本性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始终都能看到儿童最喜欢的审美特征——幽默。
柳： 在喜多村惠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漫画家的身份。漫画家善于观察，也很懂幽默。在进入童书领域之后，他把这些特性充分地发挥了出来。比如《外星人的一天》，当大家习惯从地球人的角度观察地球的时候，他创造了一个外星人角色，带领读者从外星人的视角重新观察地球。再如《小羊睡不着》，孩子睡不着的时候在数羊，那么羊睡不着呢？这些不同寻常的设计，让故事一开始就有了幽默的基调。
石： 喜多村惠说：“我从来没有创作过一个没有幽默感的故事。”我相信他了解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也会产生负面情绪。但是在创作的时候，他更愿意用幽默的方式呈现他所看见的世界，讲述他的所思所想。失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喜多村惠干脆选择失眠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作为题材，用有趣的设计，消解了焦虑的情绪，孩子读后一定可以跟着小羊恢复平静。
周： 《外星人的一天》也是如此。这个故事有孤独、有离别，其实可以写得很忧伤。如果不是喜多村惠，如果不是他用轻松的语调讲述，这本书就会是另一种样子。
石： 在日本儿童文学研究者灰岛佳里、谷本诚刚等编著的《如何帮孩子选绘本——28 部世界经典绘本深入导读》里，专门有一章评述喜多村惠和他的作品。作者田中美保子写道，喜多村惠因为不适应日本学校，20 多岁便只身前往英国。即使在英国已有名气和地位，他也没有真正融入英国社会。在非常多的作品中，他始终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很少表现出主观的主角态度。《外星人的一天》很典型，主角外星人就是一个孤立于地球的角色，他用宇宙视角在看地球。但是，因为融合了童心，故事本身不会让人感觉到孤独的忧伤，反而我们能看到主人公愉快的身影。
柳： 其实，喜多村惠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他作品的主题也常常是严肃的。《不会唱歌的小鸟》是喜多村惠作品中我翻译的第一部，这本书其实是给一个音乐家作传，同一个系列另外一本《艺术家佩德罗》是为一个画家作传。这两本书的主题都是严正的。
周： 轻松幽默，只是喜多村惠作品的表现形式。他的幽默绝不是低廉的搞笑，而是非常认真的，
即使在《小猫布兹爆笑故事集》这样让人捧腹的作品中，也包含了很多画外之意。
石： 是的。这本书第二个故事讲的是发生在小猫布兹和鸭太太之间的闹剧。其实两个动物角色的行为也会发生在人与人之间，所以我们看完大笑之后会有共鸣，而不会只是笑过就忘了。
柳： 我们也可以把小猫布兹和鸭太太看作孩子和成人。有时候孩子听不出成人的言外之意，也会讲出很多很有意思的话。
或许就是因为他局外人的身份，所以能够冷静地思考，更理性地看待人性、看待孩子。
周： 喜多村惠的幽默里凝结了生活的智慧。他是个很有生活情趣、有艺术修养的人。从他的文字里、图画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关注什么，比如《小猫布兹爆笑故事集》中出现的摇滚乐等。?
石： 《千变万化的手》这本书还让我看到日本作家一个很相似的地方。他们敢于将生活中“不堪”或者说“微小”的东西，在大众面前大大方方地呈现出来，而且，他们的表达越是严肃，幽默的效果就越强烈。
柳： 这个话题很值得专门作文研究。在日本，这样的作品确实很多。例如中屋美和的作品。她把社会万象融入到小小的橡子、蜡笔或者蚕豆中，故事很有趣味，受到孩子极大的喜爱。但她所要表现的主题不会因之缩水、减分，小中见大是一
种难能可贵的智慧。而中国原创的作品不少会选择宏大主题，其实很难把握，可以先从小话题做起，然后谋求突破。
石： 具有童心的作品才能激发孩子阅读的兴趣，看似无意义，其实有大意义隐藏在其中。
柳： 享有“日本绘本之父”美誉的松居直做的《儿童之友》很值得我们学习，特别是那些低幼作品，讲述的主题真的很丰富。所以，希望家长在为孩子选书的时候，带着更多元更长远的眼光，这决定了孩子以后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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