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历史,有些知识,有些思想,有些故事,有些感念,有些记忆,最安全的承载方式,就是用笔和纸来记录。
记录成册出版后,这便是书了。
书比电子物品要安全。只要装帧完善,我们足够珍惜,妥善保存,可以安全地去保护记忆中需要留下的那一角。永永久久。
喜欢读纸质书的人,对书的触觉特别敏感。如果轻轻地摩娑上去,你能一点一点地感受到它为你留存的温度。
并且,一寸一寸地感受到做书人的用心,那这书就值得去拥有了。
(我想,唯有书的内容足够好,才会让做书人花下心思,去匹配和承载吧)
于是,在这个推广阅读的四月,我想到了这本书——《卢利尤伯伯》
但凡喜欢看书(哪怕是单纯爱藏书)的人,都会在翻完最后一页后,有一些感动。
《卢利尤伯伯》
这本书不是讲一个人,而是一类人,极少数极少数地一类人。
卢利尤不是人名。
小女孩苏菲起初的反映是:“卢利尤,是书的医生?”
她算是答对了。她就是捧着散了架的一本图鉴去找那位“书的医生”的。
于是,就有了下面几幅极有电影镜头感的画面:
画面很富有蒙太奇的手法,女孩苏菲和那位略显神秘戴着帽子的老伯伯,相对走在巴黎的一条街道上。女孩往一家店面走来,那位老者也往那家店走去。
接下来,镜头切换到店门口,女孩子似乎比那老伯伯略微早一步到,她正在橱窗前踟蹰,而老伯已经推门进去,他只是看了女孩一眼,没说任何话。
后来——
“咦,她还在那儿?”
“我可以进去吗?”
看到这里,我会心一笑。
绘本就是这样有魅力,不着一字的画面,恰如无声流淌的电影,把人带进其中。有了文字,真怕是破坏啊!最后,一个抬眉看窗的意外和一句下定决心才问出的话,让苏菲终于走入店内。我想,苏菲应该是怯生生地问,作者没有点破,给尚未识字的小读者一个想象的空间。
大家是否留意到架在店门口墙上一个铁艺的招牌?
RELIEUR
是的,这是一家卢利尤手工作坊。
那位老者,就是女孩子要找的“书的医生”——卢利尤伯伯。
店内的景象,让苏菲感到吃惊。
这就是卢利尤的工作场所。我们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排着的各类工具、各类机器和各类材质。场面之大,让人眼花缭乱。
下面的对话,特别戏剧化:
——看,先把书拆散,才能再把它订起来。
“卢利尤”,也有“再一次连到一起”的意思。
——伯伯,你喜欢金合欢树吗?
——封面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啦,换个新的吧。
——金合欢花的蜂蜜可好吃了。
——伯伯,你知道吗?到了夜里,金合欢会把叶子合起来入睡。
——不要凑上来,切纸板的时候会吧你的手切着。
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南辕北辙地聊着。
表面看来,卢利尤伯伯似乎对苏菲的金合欢花不闻不问,只是对他的工作向孩子小心解释和交待。
结果呢?
当苏菲去店内取书时,眼前的一切,让她,也让所有的人,华丽丽地惊讶!
曾经散了骨架的书,一下子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金合欢花那一页,变成了书的封面。
书有了新书名,用金箔印上去:
ARBRES de SOPHIE 苏菲的树。
卢利尤伯伯不但有着精湛的书籍装帧技术,而且还是一名颇懂孩子心的慈爱老人啊!
当然,老人,也有他的童年,他的童年是在崇拜父亲魔法般的手中度过。
父亲的手,在他的儿子眼里是那么的神奇,“父亲的手也像树上的木疙瘩。但那是多么灵巧的手啊。父亲鞣过的皮革,仿佛天鹅绒一样。”
原来,老人的父亲就是一名卢利尤。
“卢利尤(RELIEUR)”是人们发明了印刷技术、书籍出版变容易之后在欧洲发展起来的一种具有实用价值的职业,是“装帧一本读一无二的书的手工艺”。真正的卢利尤需要经过60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由手工完成,最后用金箔在书脊上印上书名。经过卢利尤重新装帧的书,被获得了新的生命,书里的知识、人生、故事、历史可以远远地传承下去,传承到多年以后的未来。
那个喜欢金合欢的女孩苏菲,注定会与卢利尤伯伯相遇。他父亲的工作间前有棵金合欢,父亲希望他能够象金合欢那样快快长大。老人还告诉女孩,那棵金合欢树有四百年了,与卢利尤起始至今的时间一样。也就是说,“卢利尤”这门装帧书籍的手工艺已经有四百年的历史了。
四百年了,还会延续多久?
在电子出版物比比皆、机械化的今天,还会有多少人,可以怀着敬畏和痴迷之情对待一本纸质书?怀着一份恬淡和沉静,去面对书上落下的旧时光,然后让这些旧时光变为新生命?
这本书的作者伊势英子告诉我们:“能够完全靠手工艺完成装订的60多道工序的手艺人,即便在巴黎,也不超过十位了。”
所以,画家伊势英子是幸运的,她在巴黎旅行时,遇见“卢利尤”,而且她想把“卢利尤”这一手艺的每一道工序进行素描。假如她完成了,那么她的这些素描笔记,或许会成为世界图书装帧史上一份宝贵的参考资料。
再提提女孩苏菲,她也很幸运,她不仅拥有卢利尤伯伯装帧过的、“再也没有坏过”的书,而且,她深受书本的影响,成为一名植物学研究者。热爱书,就会有力量担当起自己一生的理想。就像卢利尤,岂止是一名简单的手工艺从事者,他们热爱这门艺术,所以,他们有他们坚持的原则和理想。
伊势英子为“卢利尤先生”写了一首小诗:
献给RELIEUR M先生
巴黎街道的一角,小巷里的小窗。
窗子里,有位忙着做手艺活儿的老人。
小小的灯下,白发匀整地摇动,
手里拿着针和线,
把泛黄的书本,一针一针地缝好。
背靠着窗子,排列着颜色尺寸各异的书本。
深红、绿、藏青、黑、茶色的皮革封面上,
是金箔文字和阿拉伯风格的装饰。
时间的流淌凝缩成色彩和光,
那里奏响的是沉默与记忆的音乐。
窗玻璃上有小小的纸片,写着:
“RELIEUR-DOREUR”(装订—金箔)
还有——
“我是卢利尤,一切商业的书,我既不卖,也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