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儿童文学研究者，作家，昆虫标本画家

    当一个飘雪的冬日，接力出版社的编辑从北京打来长途电话，问我能不能放下手中写了一半的长篇幻想小说，来译一套图画书时，我一听书名，就受宠若惊地一连说了14个“能”字：“能，能，能，能……”
    这套图画书就是“14只老鼠系列”。
    我为什么会受宠若惊呢？
    理由之一，是我亲眼见到过这套书的作者岩村和朗先生(哇哇！呵呵，不是你在尖叫，是我自己在尖叫，因为我是一个图画书画家的狂热追星族呢)。不过不是在日本见到的，是在台北。几年前，我应邀参加台北书展时，曾经有幸聆听过岩村和朗的讲演《岩村和朗的童心世界》，还一起吃过两顿晚餐。可惜我记忆力太差，讲演时说了些什么，晚餐上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却连一个字都回忆不起来了。唯一还记得的是，最后一顿晚餐的时候，日本专门出版图画书的福音馆出版社的社长也来了，当他见到岩村和朗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日本人之间鞠躬不稀奇，但那一个躬鞠得实在是太深了。就是那一个躬，让我知道岩村和朗在日本是多么的德高望重了。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一躬，就哭着喊着地要译这套图画书了。
    理由之二，是因为这是一套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大”图画书。为什么说它大呢，第一，是它的开本足够大。第二，是它的册数足够多，是一个大系列，一共有十二本。第三，是它的发行量足够大。在出版这套书的出版社童心社的宣传手册上，高调地写上了它的发行量：800万。整个系列中发行量最大的一本，是第二本《14只老鼠吃早餐》，卖出了100万部。或许有人会说，这会不会是出版社的虚假广告呢(是，我们现在几乎每一本书，都会在它的腰封上印上畅销百万的字样)？不是的，我查了一下版权页，第一本《14只老鼠大搬家》到2009年4月累计再版了92次﹔第二本《14只老鼠吃早餐》到2009年数月累计再版了100次……再说，也实在没有必要去骗人，因为这套图画书在日本实在是口碑太好，太深入人心了。第四，是它的寿命足够长。第一本《14只老鼠大搬家》是1983年问世的，到今年2010年，已经整整过去二十七年了。所以，作者岩村和朗才会开心地这样写道：我最高兴的一件事情，就是读者在信中告诉我，我们是二十几年前认识老九和老十(都是书中的人物)的，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我们都已经成了妈妈了，每天又和孩子们一起重温儿时的快乐时光……
     这套图画书的魅力在哪里呢？
     其实就是两句话，一是美丽的大自然，二是温暖的大家庭。
     那么，这套图画书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呢？
     我想，下面一位日本妈妈的发言很有代表性，我把它译出来，看看是不是说出了和孩子们一起读过这套书的妈妈们的心声：“美丽的图画，简单的故事，让人的心中拥有了一份温暖和宁静。我女儿三岁，最喜欢14只老鼠大家庭一起吃饭的场面。最近呢，我们则热衷于找寻藏在画中的昆虫、四脚蛇和小鸟，在图画书的大自然中散步。”
     找寻，是孩子们阅读这套图画书的最大乐趣。
     找寻什么呢……算了，随书附赠的导读手册上都有，我还是不多啰嗦了。我为太多的图画书写过太多的导读，连自己都写腻味了，这一次我想换一种写法，说说我在翻译这套书中的随想，说说我是怎样译的，什么地方译不出来，看看妈妈们能不能在读给孩子们听的时候，用自己的语言，弥补我在译文上的缺憾。
    1直译
     这套书在台湾出版过繁体字版(仅出了九本)，出版社的编辑告诉我说大陆的妈妈也非常喜欢，甚至在网上以1500人民币一套的价格进行过团购。不过，已经熟读这套书的妈妈们或许会对我的译文感到很陌生，感到很意外，或许会发出这样的呼声：“咦，这还是我们读过的“14只老鼠吗？”   让我来举两个例子。
    a。第五本《14只老鼠去春游》的第11个画面：
    日文版的原文是：
    とのさまがえるが、おがわをぴょーんと　とびこえた。にっくん、ごうくん、まげずに　ぴよーん。そーら、はっくん。あっ、ろっくんも……
    繁体字版的译文是：
    老五、老八比赛跳远，谁先跳上岸呀？
    我的译文是：
    嗖，青蛙跳过了小溪。嗖，嗖，老二和老五紧跟着跳了过去。看，老八！啊，老六也……
    看，繁体字版的译文进行了大幅度的削减，并根据画面进行了改译。可是在日本的原文中，并没有“谁先跳上岸”这样的问句。我猜这样的改译，是编辑者意在让小读者猜猜看谁先落到岸上。然而问题是，这时的画面上，老五已经跳过小溪，即将着陆，而老八呢，才刚刚起跳(正在水面上)。于是，这样的提问就显得过于幼稚了——肯定是老八先跳上岸呀，因为、因为他已经在岸上了啊！
    我对原文进行了直译。我理解，原文中“看，老八！”这句话的意思，是作者希望让小读者为老八发出一声惊呼——啊，老八能跨过那么宽的水面吗？而“啊，老六也……”这句话，则是在暗示小读者：你们再找寻一下，看看还有谁在跃跃欲试想跳过小溪啊？他能跳过去吗？
    其实，这两个疑问在紧随其后的第12个画面都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交待：老八跳过去了，安全着陆，但老六掉到了水里，成了一个落汤鸡。
    b。第二本《14只老鼠吃早餐》的第13个画面：
    日文版的原文是：
    ただいま、もうおなかぺこぺこだ。おかえり、おやおや　くんちゃん　べそかいて。すぐにごはんしようね。
    繁体字版的译文是：
    大家回来了！咦，老九怎么哭了？快过来吃饭！
    我的译文是：
    “我们回来啦，肚子饿得咕咕叫啦。”“你们回来了！哎呀，老九怎么哭了？这就开饭啊。”
    要说“14只老鼠系列”文字部分最大的特色，也是最难译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文字常常不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而是对话，而且原文中对话还不加引号，不空格，不说明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我想，作者是不是故意这样写的呢，好让妈妈在读给孩子听时，进行角色扮演，让孩子找寻出画面中是谁在这样说话呢？对比一下上面的译文，可以看出来，繁体字版对译文进行了译写，但这样一来，就没有了一来一去的对话的鲜活感，同时，说这句话的人，也无法准确地确定身份发，因为你既可以把他理解为剧中人的一句话，也可能理解为剧外人的一句旁白了。
    我本来想尝试也像日文原文那样不加引号，但后来考虑便于妈妈们阅读，还是加上了。
    说这些，并不是说我的译文就好，就没有错误，丝毫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在这里强调，对于这套脍炙人口的图画书，我采取了直译的形式，而放弃了意译和改写。
    2没能区分出男孩和女孩
    在日语中，说到一个小女孩时，名字后面会跟上一个表示亲昵的“ちゃん”﹔说到一个小男孩时，名字后面会跟上一个“くん”。
    也就是说，只要一看到“くん”或“ちゃん”，我们就可以分辨得出他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在“14只老鼠系列”中，不看画面，单从十个兄弟姐妹的名字中就可以知道他们是男是女。他们一共是六男四女，男孩依次是：老大、老二、老六、老五、老八和老十，女孩依次是：老三、老四、老七和老九。
    但这很难译成中文。
    当然，如果一定要译，男孩我们可以译为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儿子，女孩译为三姑娘、四姑娘或三丫头、四丫头。不过，他们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多了，叫六儿子、五儿子、八儿子、十儿子和七丫头、九丫头，是不是不够好听？
    也不好玩。
    所以，把他们依次译为区分不性别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和老十，实在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不知妈妈们有什么好的译法？
    3蜻蜓的名字
    这十二本书当中，我译的第一本是系列中的第十一本《14只老鼠的蜻蜓池塘》。为什么挑选这一本呢，因为我喜欢蜻蜓，我在大学学的专业是昆虫学。
    可是一上手，我就发现我遇到了麻烦事。
    在这一本书中，一共出现了ものさしとんぼ、おにやんま、きいととんぼ等十种蜻蜓的名字。这些蜻蜓，因为作者使用的都是在日本约定俗成的别名，日汉字典上不是查不到，就是一律偷懒地翻译为蜻蜓，碰巧一个查到了，一般人又不知道是一种什么东西。比如，しおからとんぼ，字典上的解释是江鸡。
    本想写信给作者，请他给一个个注上英文的学名，然后再译成中文，但后来还是作罢了。因为我发现，即便是根据英文的学名译成了中文，一般人还是不懂，比如，はぐろとんぼ的学名是Calopteryx atrata Selys，中文名字叫黑色蟌。这个蟌字，一般人恐怕连读音都不知道吧？
    没办法，我们的国家疆土辽阔，方言又众多，关于蜻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叫法，几乎没有一种蜻蜓的名字说出来，全国人民都知道。
    最后，我只能根据画面和文字，把它们勉强译为大绿头蜻蜓(巨圆臀大蜓)、黑豆娘(黑色蟌)、黄蜻蜓(江鸡)、红蜻蜓(猩红蜻蜓)……
    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妈妈们在给孩子读这本书的时候，不妨用当地的俗名，来给这些蜻蜓重新命名。比如在我的家乡，就管大绿头蜻蜓叫“大绿豆”，管黑豆娘叫“烟袋锅”，是不是更生动，更好玩？
    愿我的翻译能呈现出一个原汁原味、趣味盎然的十四只老鼠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