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强 中国海洋大学儿童文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
无字图画书的独到之处在于它既激活读者的想象力，也挑战读者的理解力。在阅读大卫•威斯纳的无字图画书《海底的秘密》时，每个读者的阐释能力也同样会受到考验。
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在海边捡到了一架古老的水下照相机，他把相机里的胶卷冲印了出来，通过印好的照片他发现，这架相机已经借助大海的潮汐漂流，辗转流传于十一位少年之手——每个少年都手举前一个传递者的照片拍下一张新的照片，以便将信息再传递给下
一个捡到相机的人。看懂这些后，少年也按照前人的方法拍下一张照片，然后将照相机抛回大海。照相机辗转漂流，终于又来到岸边一个女孩子的面前。
这是一个颇具创意且引人入胜的故事，整个故事的过程似乎可作清晰的解读。但是，威斯纳历来着迷于在故事中建构奇幻世界，那些拍自海底世界的离奇照片中，惊人的画面显示了种种不为人知的神奇世界，让原本清晰的故事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了。
这本书的图画有两个不同的叙述视角：一个围绕着少年；一个围绕着少年抛出的水下照相机，两者结合成为一个相互补充说明的、更具空间感和时间感的立体视角。前一个视角引起读者对其叙述的故事产生信任，因为读者在日常生活中，一直处于这一视角位置。可是
后一个视角的叙述就不那么容易说服读者，因为读者很难、或者从未处于这种视角位置，特别是那些出现了机械怪鱼、海底家庭的晚间时光、贝壳城邦、外星人海底观光，以及海岛原来是巨大海星的大跨页图画，又会有几个读者对这些画面不心生疑惑呢？水下照相机拍下的那些梦幻般的超现实景象是如何拍到的？拍自什么地方？那些地方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些疑问也许正是大卫•威斯纳想要获得的艺术效果。
《?底的秘密》讲述的故事中融合了现实世界与超现实世界两个不同时空的画面景象。应该说，在图画书中，表现超现实世界画面的故事并不少见。一般来说，在阅读一个幻想故事时，读者都会有比较理性的角度对幻想的内容进行判断。比如莫里斯•桑达克的《野兽出没的地方》，读者可以客观肯定地认同“野兽出没的地方”其实是莫里斯想象出来的，这让读者不必对故事的“超现实”部分产生疑惑。即使在威斯纳本人的名作《疯狂星期二》中，作为幻想世界存在的“证据”——留在地上的荷叶也可以看成是作者幽默玩笑式的艺术表现。
然而，在《海底的秘密》中，威斯纳采用的策略则是以具有强烈说服力的照片来“迫使”读者不得不相信超现实世界的存在。威斯纳把以少年的视角讲述的故事充分写实，让读者相信这台水下照相机，与现实生活中自己手里的照相机一样，在对身边的场景进行着真实的拍摄记录。与此同时，威斯纳又让这台照相机里超现实世界的照片与真实的人物照片同时存在，令时常会不安于现实状况的读者对其半信半疑起来。
接下来，在解除读者疑惑的过程中，威斯纳又利用情节的推进巧妙地进行了视角的转换——少年将照相机抛回大海。由此，照相机脱离人的掌握，成为另一个叙述故事的主观视角，并在之后的叙述中，以不容辩驳的真实姿态为我们展现一幅幅神奇壮美的画面。在这个视角的讲述中，照相机曾经到过小人鱼的王国，一个超现实的世界。以现有的人类认知水平，小人鱼王国尚属于想象、梦幻的产物。而超越时空的照相机视角展现出的小人鱼王国是那么恬静亲切，它实实在在地告诉读者，照片里的那些超现实景象并非子虚乌有。对于超现实的幻想世界来说，《海底的秘密》就是一部对其存在进行实证的作品。
当我读完这本书， 眼睛再一次被封面正中央的一只眼睛深深地吸引了。那是鱼的眼睛，水下照相机被它收在眼底。它仿佛全知全能，?察一切。为什么在这里，威斯纳画的不是
人的眼睛呢？他以这样的设计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我重新回到故事，关注故事中反复出现的处于“观察”状态的人的眼睛。人的眼睛尽管借助放大镜、显微镜延伸了自己的视线，但是仍有太多的局限，仍有大多看不见的事物，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超现实世界的照片都是在离开人的视线范围时拍摄的。
看来，我们人类只能借助心灵，借助比眼睛走得更远的心灵，去发现生活和世界的未知以及新的可能。
大卫•威斯纳的《海底的秘密》就是这样的心灵之作。
◎宋珮 艺术工作者
图画拥有自己的“语言符号”，这种语言符号不同于文字。图画最主要的语言符号是：线条、形状和色彩，这三者之间拥有无穷的变化。此外，图画上的空间、明暗或质感也有各种不同表情达意的作用。
无字书或是文字极少的故事书，就是用图画来说故事，因此画家必须非常熟悉图画语言，把故事的起承转合完全借着图画表达出来，而孩子在阅读当中，需要借着观察图画来理解故事，因此，无字书可以帮助孩子更深入地阅读图画，是训练孩子观察力和理解力的绝佳媒介。在无字书的领域当中，美国图画书作家大卫•威斯纳可以说是顶级大师，他所创作的《梦幻大飞行》、《?狂星期二》、《七号梦工厂》和《三只小猪》都得到了凯迪克大奖或是荣誉奖
的肯定，而《海底的秘密》则是2007年摘得凯迪克金奖的作品。
威斯纳善于运用图画书的版面，在跨页或单独的页面上，运用类似漫画书的方框分割，画出大小、宽窄不同的画面，连贯而成图画，形成故事进行的节奏。此外，在每一幅画面上，威斯纳又用类似电影镜头的取景方式，借着大远景、远景、中景到特写的灵活调配，描述场景变换，以及各个角色的经历和他们的心理状态……而镜头的角度，从俯视、平视到仰视，则让读者在阅读时，对画中角色产生不同的情绪反应。
?本书从封面就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首先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大红鱼的特写，旁边有几条绿色小鱼，红鱼的眼中映出了海水和一架相机，而鱼游的方向引导读者展开扉页。扉页的沙子一直延续了三页，把读者带到了海边，我们看到了故事的主角小男孩正在沙滩上，而书名页展示的是被海水带到沙滩上的东西。之后，故事展开了，读者会发现大幅的跨页图上有许多的细节，描述必要的讯息，而分隔的图框则带动着故事的发展。小男孩儿发现了漂上海滩的相机后，到快速冲印店，洗出了相片，这时图框的样式换成粗黑的外框，借着单独的页面展示一张又一张不可思议的相?。小男孩儿运用放大镜和显微镜找到了相片上的线索，看到各时代的孩子都曾经在不同的海滩“遇到”这部相机，并且拍下了自拍照，于是小男孩也同样地拍下自拍照，然后把相机还给大海，让相机继续它的旅程。相机由乌贼、鲸鱼和海马带到海底继续拍照，又由鹈鹄、海豚带到海面，它到过火山岛屿、日本和南极……最后又被海水冲上了一处海滩，故事的结尾是一个小女孩正准备拿起它。
威斯纳不仅用图画的语言和图画的排列方式，说出了一个让读者惊喜的故事，同时也为读者展现了广大的时间与空间。就时间而言，从相片上孩子的穿着来看，相机的历史大?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就空间而言，相机拍出的海底世界是一个奇幻的空间，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情景，给予读者无限的想象，而相机游历过的地方，更是遍布世界各地。这本书没有文字叙述，但是威斯纳却用图画给了读者丰富的阅读飨宴。
◎曹勤 童书阅读推广人
这部《海底的秘密》是2007年刚刚帮助大卫•威斯纳摘取了凯迪克金奖桂冠的新作，其美轮美奂的画面再现了一个真假难辨的想象世界，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神奇无比的海底空间。然而，这本书中所潜藏的，不仅仅是一幅幅令人瞠目结舌的海底秘密世界。
作为美国公民的创作者本人，还?这本书里融入了一些对于美国文化、产业及人文的介绍与敬意，等待读者去发现和探讨。故事中出现了一个让人不容忽视的道具——照相机。说到照相机，我们要顺便提一下大卫•威斯纳傲视图画书界的超级现实主义绘画了。
超级现实主义绘画亦称照相现实主义绘画，它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在美国发展起来的一种特殊的绘画类型或风格。超级现实主义画家都具有惊人的绘画技巧，尤其是高超的素描工夫，无一不是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正是具备这种能力才使得整个画面获得统一，取得与照片类似的效果。在工具的使用上，除了传统绘画工具外，他们还会大量使用喷雾画笔，这是当代西方流行的一种电子喷雾笔，体积很小，形似钢笔，它通过电子控制的压缩空气瓶为动力来喷色，其喷射剂可与丙烯颜料结合使用。这种工具对于绘制均匀、光滑的画面效果极为有利，又不会留下笔触的痕迹。
在美国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大卫•威斯纳将超级现实主义画风运用在图画书的创作中，给读者带来一幅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精美画面。
再回到照相机，《海底的秘密》中出现的那台水下照相机，是作者凭借想象描绘的吗？
追溯世界照相机发展史，美国柯达公司可谓成绩斐然，功不可没。自1878年到2003年间，柯达?司创造了数不清的“第一”。而1900年，美国柯达公司推出的一款白朗尼相机，在照相机发展史上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正是这一款相机，第一次真正让摄影成为普通大众能够承受的爱好，成功地使摄影普及化。白朗尼相机是小型方匣式相机，结构简单、使用方便、售价低廉，在这一款相机推出的宣传语上，柯达公司这样说：“小学生也可以使用，每台只售1美元。”这款相机也开创了后来普及型轻便相机的先河。
大卫•威斯纳所描绘的照相机原型就是这款白朗尼相机。这也可以让读者不禁释然，难怪那些在不同年代捡到照相机的孩子们，都能顺利地?下自己的影像，甚至是在神秘海底的生物，大概也是因为这款相机的操作简单化而“无意中”留下了自己的影像吧。接下来，故事中男孩儿在相机中发现的胶卷以及他去的冲印店，虽没有标出名号，但从色彩风格上，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柯达。正是柯达公司在1889年推出了第一款民用胶卷，之后又在1902年发明了柯达冲印设备，简化胶卷冲印程序。当时，柯达公司著名的宣传口号是：“您只需按下快门，剩下的由我们来做。”由此，我们可以猜想，作者选用柯达公司的白朗尼相机及胶卷作为创作原型，想来也是有对本国这一相机企业致敬的意味吧。
围绕着书中?照相机，我们还可以发现另一些可探讨的疑问。比如照相机上面的外文字“Melvile”——梅尔维尔，看上去像是这台照相机的品牌名，它是一部古老的照相机的品牌名称吗？笔者亦是一位摄影爱好者，在记忆中或是各种书籍及网络上查询，没有一款相机的名字是“梅尔维尔”，也没有任何与相机直接有关的名字是“梅尔维尔”。那么为什么要
用这个名字为它命名呢？
在美国文学史上，有一部不可被遗忘的小说——《白鲸》。这部小说的作者就是赫尔曼•梅尔维尔（1819—1897），美国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他以自己年轻时的海上经历为蓝本写成的?部小说，被后世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在这位伟大作家逝世之后数年的1917年，另一位伟大人物在法国阿尔萨斯出生，他就是后来影响整个现代电影发展的导演巨匠——让•皮埃尔•梅尔维尔。此人自幼喜爱美国小说和美国电影，他名字中的“梅尔维尔”，正是出于对前面那位伟大美国作家的敬仰，才拿来用于自己名字的一部分。让•皮埃尔•梅尔维尔从他的第一部故事片《海洋的沉默》开始，以其独特的经历和天赋异禀在电影界大获成功。后人称他为“一个生活在巴黎的美国人”，同时又奉他为“黑色电影大师”及
“新浪潮?父”。
一位伟大作家和一位伟大导演，以“梅尔维尔”这个共同的名字，与美国文化及海的故事发生着息息相关的联系。这让我们不禁联想，大卫•威斯纳用这个名字命名那台目睹了海底神奇秘密的照相机，应该也是在向两位伟大的先人致敬吧。大卫•威斯纳的超级现实主义已经超越了画风上的表现，更是他故事中的潜藏现实的体现，他以这种特有的方式，表达
着他对自己国家、民族及文化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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