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汉狂想曲：为什么说懒人有懒福？
常立（童话作家、浙江师范大学副教授）
鲁迅先生说：日本是勤勉的民族。承载着民族精神的民间童话自然免不了要时常褒扬勤勉而贬抑懒惰，不过民间之力与美，恰在于其丰富多样，同样承载着集体无意识的民间童话，也会时常发出与严肃训诫迥然不同的笑声。
这篇来自日本民间的懒汉故事非但没有嘲笑和批评懒惰的意思，反而把懒人身上可能具有的优秀品质不露痕迹地夸了个遍。这让我忆起小时候听的懒人吃饼的故事：家人要出远门，把大饼套在懒人的脖子上，懒人把胸前的饼吃完了，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扭过头去吃肩膀上的饼或者把饼转过来吃。多么有趣夸诞的人物！相比之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皇帝”简直就算是上进的根苗、勤劳的模范了。把懒人的懒讲得这么有创意，几乎使他成了一个滑稽可喜的形象。只可惜类似的故事并不多，懒人的结局又总是很悲惨（懒人吃饼故事的许多个版本中，懒人*后都饿死了），这么一来，《脑袋上的池塘》就显得尤其珍贵，它沿着懒洋洋的小径往前走、向上飞，给我们带来了看待问题的新角度，发展想象的新方向。
他叫懒汉木兵卫，他的屋顶有三个大大的漏雨的洞，他的窗户破成了许许多多通风口，可是他躺在茅屋地板上，怡然自得望着门口的柿子树。假使他在海上遇到风浪，恐怕也会像东晋名士谢安那样，气定神闲稳坐船中，船上的人怎么慌张也不会影响他分毫。懒汉木兵卫虽然肩不愿挑，手不愿提，脑子转得却挺快。他想吃柿子，就有吃柿子的主意——站到树下去，张开大嘴，闭上眼睛，等着柿子从树上掉下来。他不急也不躁，充分享受等待的好时光。假使他在山中落到悬崖边上，恐怕也会像禅宗故事里的慧心人那样，开心品尝身旁的新鲜野果，绝不把时间浪费在担忧烦恼上。看起来，懒人只要懒到家，懒出自己的个性，就能表现得从容淡定，总是美好地活在当下。
有个性的人并不总是有好运气，一开始懒汉木兵卫的运气并不怎么好，柿子砸在他脑袋上摔了个稀烂。但是有个性又肯动脑筋的人，总有机会把坏运气变成好运气。因为他够懒，没有清洗自己的脑袋，种子才有机会发了芽；因为他够懒，即便老鼠咯吱到脚底板了，也不肯动一下，树苗才没有波折地长成一棵笔直茂盛、结满柿子的树；更因为懒汉并不是傻汉，从容淡定使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
所以懂得“物以稀为贵”，顶着脑袋上的柿子树，走到镇上去卖（这时他可一点儿也不懒），痛痛快快挣了一笔钱。“怎么能让木兵卫那样一个懒汉挣大钱呢？”这是村里人的话。他们每天起早贪黑，朝耕暮耘，无法想象除了汗水还有什么能带来富足。他们多少有一点嫉妒，或许更多的是惶惑——不是说“天道酬勤”？怎么能让一个懒汉偶然的好运气给毁了世界观？可村里人没有看到的是——懒汉的好运气不仅仅是因为懒。所以，即便大树被锯掉，树桩被刨掉，懒汉“跌倒也能捞一把土”，照样挣大钱。这说明，懒出个性的懒人只要勤于动脑筋，幸运就会找上门。
木兵卫脑袋里的智慧一定多得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因为它是那么大，雨水落下来居然成了一个池塘，能让鲫鱼、鲤鱼、泥鳅、鳗鱼游来游去。他大概准备再往镇上跑一趟，再挣一笔大钱，但民间童话里有个“事不过三”的三兄弟模式——相似情节通常只重复两次，第三次一定会发生变化。所以，这一次木兵卫还没来得及去卖鱼，就有鸭子飞来吃鱼。赶鸭子多么麻烦！木兵卫凭借一如既往的懒个性，赢得了鸭子们的信任，它们吃饱喝足在池塘上睡着了；然后，木兵卫凭借一如既往的勤动脑，把它们一只一只全都拴到了腰间（这时他可一点儿也不懒）。同样因为三兄弟模式，木兵卫还没来得及去卖鸭子，鸭子们就醒来了，连在一起飞上了天，木兵卫也跟着鸭子一起飞上了天。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我更愿意相信，鸭子把木兵卫带到了一个神奇的好地方。或许那里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鸭子，那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在池塘里捉过泥鳅，可他们的胸中有一片大海，善于接纳与众不同的人；他们的脑中有一片星空，善于照亮自由不羁的狂想。这个神奇的好地方，并不是我们正在生活的地方，但却是我们正在和将要创造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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